我以为我会做噩梦,但是我没有。
我以为我不会再夜访广场,但是我又去了那里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我不会说我去城隍庙买了个辟邪手串,但是我确实把它装在了兜里。
夜幕降临,我又徘徊在了广场,等着那些鸽子还有猫全都睡去……
我的眼睛在地面上搜索,手里紧紧攥着手机。
我不知道我想要他出现,还是不想,不管怎样,都有些不合逻辑。
我真是胆小,我在心里嘲笑自己。我还记加班后从公司的长廊里走过时,被电梯门口的盆栽吓出了心悸……
“喂。”
“啊!”我大叫了一声,心快要从嗓子里跳出去。
“你——还好吗?”
我过身,看到了他的身影……
“我……很好……谢……谢……你呢?你……还好吗?”
我的心快速跳着,不知道是惊慌还是欣喜。我的手摸向兜里的手串,但是脸上却露出了笑意。
“我当然很好——至少比你要好……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,看来你是做了很多亏心事……不过呢,这都不要紧——因为呢——你还是太嫩了——就算鬼要抓人,也轮不到你。”
他说着,蹦了一下,缩小了与我的距离。我下意识地向后躲闪了一步。
“啊——我知道了,你以为——我——是鬼,对吗?”他故意放慢了语速,拉长了声音。
他的故弄玄虚反而增加了我的勇气,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抽动,因为我想到了一个精彩的主意。
“不,”我说着,深吸了一口气,“其实……”我也放慢了语速,并用更低沉的嗓音,“我是鬼,我是怕我吓着你。”
它看着我。我的嘴角带着笑意。
“啊——啊——啊!”我大声地尖叫着,做着鬼脸,并且舞动着双臂。不过没叫几下,我就停了下来,因为我被自己笑得喘不上气。
“看出来了,你是鬼,”他淡定地说道,“幼稚鬼——不过我觉得有个称呼更适合你……”
“请问——是什么?”
“神经病。”
我一下子收起了笑容,然后轻咳了两下。
“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。”
“好吧,下不为例。”
什么?要不是我刚笑过,他的态度真让我生气。
“还有,神经病这个词——还请您不要随便用。”我有些严肃地说道。
“怎么了?又伤到你的玻璃心了?”
“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神经病。”
我惊讶于自己让这些话脱口而出,不过这样理直气壮、简单直白地说话还真是舒服。
“我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,这样有意思吗?”
“我是认真的,”我一边认真地说着,一边俯下身子,睁大眼睛看着他,“我有神经性头疼,有时还会有耳鸣,而且经常失眠,我去医院,都是要挂神经内科的。”
“我只是想——说你是个‘疯子’。”他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。
“那也是精神病……不过我也不认为要用这个词来骂人,毕竟……”
“我怎么知道你没有精神病。”
如果能看清他的脸,他此刻一定在做鬼脸或是眨眼睛。
我笑了,但只是抿着嘴,并没有笑出声音。我在他的身旁轻轻坐下,双手把膝盖抱住。
“我说过,”他说道,“我现在存在着,而且还要存在下去,而鬼,都是那些只存在在过去的东西——你明白了?”
“所以,你不是鬼喽。”我说着,像是听师傅训话的乖徒弟。
“不是。”他说道,用着粗粗的嗓音。
轰隆隆……
我抬起头,正巧看到一架飞机飞过天际。
每当这时我都会伸出手,仿佛能把它抓到手里。
当然,我抓不住它,它继续向着远方飞去……
我放下手,用余光瞥了他一眼,我知道他一定在心里嘲讽我的傻气。
“我不怕鬼。”我叹了口气,转头看着他说道。
“嗯,我知道。”他轻描淡写地答道。
“嗯?”
我看着自相矛盾的他,他却沉默不语。
气氛又忽然变得诡异,黑夜里最怕死寂。
我知道应该说点什么让谈话继续,同时我开始好奇,为什么他的话匣子时而会关闭。
“那个——昨天……”
“没什么,正常正常——榨干了水分就成了一点就燃的炮仗。”
“我是说——昨天……”
“没事了——反正你也道过歉了,我也发了脾气,骂人的感觉还真是爽,唯一的不完美,就是我没法俯视你的眼睛。”他又自顾自地说起来,看来他的话匣子重启完毕。“没有感情的鞋帮子真是扫兴,要是光着脚,或许还能看到血管的起伏……你知道纯粹的工具是没有生命的,没有生命,没有情感,这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,它有时会变成水泥面具,把你五官封住,封住你的情感,封住你的眼睛……”
他在胡说些什么?我疑惑地看着他,想着怎样插上话。
想到了!
“鬼!”我忽然说道,打断了他的闲扯。
“鬼?”他终于停止了胡扯,开始正式的话题。“鬼什么?”他问道。
“昨天你提到的鬼,你说只能在晚上看到鬼。”
“哦,然后呢?”
“这跟外滩最高的楼有什么关系?”
“没关系——那我说干嘛?”他还是那样的傲气。
“你不会是想说——那栋楼——是鬼吧。”
“是鬼。”
“鬼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我刚才解释过了。”
“所以你的意思是——曾经有那么一栋很高很高……”
“是最高。”
“好吧,是最高——的楼,然后……”
“它死了。”
“死了。”
“毁尸灭迹。”
又是一阵沉默,就好像没了信号或者用完了电。
一阵风吹过,我闻到了奇怪的味道,那像是酒气,又像是消毒剂。
不过很快,那股味道就消失了,又或者,我身处其中,太过熟悉。
“我知道,”他忽然说道,用着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。“你想问它怎么死的,它为什么会死……首先,有一句话要你做笔记,听着,”他停了停像是在故弄玄虚。“如,果,只,有,一,件,事,确,定,无,疑,那,便,是,我,们,终,将,死,去。”他一字一顿地说道,我能想象得出他一边说一边扳着手指。
“所以呢,它的死,就再正常不过了。”他停了停,就像把一口酒含在嘴里,然后让酒渗入口腔的四壁。“不过,就这么死了确实是有些可惜——我知道你肯定没有见过它,它——
又高又亮——不,是最高,最亮!我知道你肯定没见过那种亮光……你可以想象,云端出现像是太阳一样的光,底下的人,只能感受它的光亮,但却不能靠近,而且它也不能直视,因为会被晃瞎眼睛。它是一个灯塔——无论是飞蛾还是飞机,无论是游轮还是打渔船只,通通朝向这里。不管是跳伞还是爬楼梯,或者是先壁虎一样爬着外壁,都想方设法的进到这里。我觉得可以这样说,我觉得应该这么说——它重新定义了富丽堂皇与华丽,它——就是顶级,最顶的级!……而我,拥有那里。”他结束了他洪亮的演讲,小声结尾,快速滑过的话语里透露出洋洋得意。
一阵风吹过,我又闻到了酒气,我不知道一只癞蛤蟆哪来的酒,但他的话语里满是醉意。
我努力想象着他说的那个楼,但一切却模模糊糊,总是笼罩着雾气。
“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要建最高的楼?”
他停了停,像是在等我的肯定,我点点头,虽然我并没想问这个问题。
“这很好理解,看你,现在哪怕坐着都要俯视我,等你站起来,你看我也不用抬起眼皮……可如果我站在那座楼上……你就只是个渺小的米粒……而最高,就意味着,永远握有俯视的权力……”
我长叹了口气,胸口难受的感觉提醒我——我又开始焦虑。
这种压力让我直想叹气,我瞥了一眼他,然后,看到了它光溜溜的头顶。
一个想法划过我的脑子——论秃顶的自我激励。
我差点笑出了声音。
“当然,这可不是全部的原因。“最”,意味着‘第一’,人的记忆是有限的,只有‘第一’才能引起注意,而注意,就是存在的证据。所以——无论如何——都要——做‘第一’!而且——只做‘第一’。”
我噌的一下站了起来,我感觉心脏在快速地跳动,并且难以呼吸,我感觉我快要晕倒在这里。然后,我想要快速地逃离这里,但我始终没动。站了一会儿又坐了回去。
“你怎么了?”
“没事——它——是怎么死的。”我用手捂着胸口,努力想转移话题。
“它……”他叹了口气,如果他吸烟,此刻应该会有一团烟雾升起。
他沉默着,与此同时,我喘匀了气。
“那一天……”他用深沉的声音讲道,“我站在它的天台上,俯瞰着一切,然后就犯下了一个错误……”
他停了停。我想象着他眼睛里的忧郁。
“我拉起了小提琴——你应该知道——就是那种西洋乐器。我一边拉,外面一边在下雨,现在想来,那应该上是天在提前哭泣……我拉起了那把金光闪闪的小提琴,并且用扩音器扩音。那些声音飘落到了周围高楼的房顶上,所有的楼都开始扭来扭去。当然……当然我的楼跳的最起劲,因为它可是领舞,我拉得越来越起兴,它们跳得越来越卖力……然后,它不小心扭断了自己的腰,摔入了黄浦江里。它呛了水,没能再站起来,它就这样,死了。”
我当然不相信他说的,这简直是动画片里才有的场景。
但我没有接着表示质疑,我只是回应道:“原来你会拉小提琴?”
“不,我不会拉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如果你还没察觉出我是骗你的,那你这些年的书真是白读了……这怎么可能?”
“是不可能。”我冷冷地回应道,打了个哈欠。“您可真幽默。”
“其实嘛——这——才是真相。真相就是……”他说着,用着那种故弄玄虚的语气,“我遇上了一个女孩。她是你能想象到的那种最完美的女孩,唯一有点麻烦的是——她——是个野人,过去的二十四年她都生活在丛林里。为了追她,我把整个楼布置成了原始森林,然后给她开了一个最原始,最狂野,最疯狂的派对。当然,她被我打动了,爱上了我,我们拥抱在一起,死死地拥抱,就像抱住救命稻草那样。我开始盘算日后的打算,求婚啊,婚礼啊……但我没有意识到手里的火把已经掉到了地上。因为那天晚上所有人都是野人,所以也就没人想起灭火器这类的东西。于是火,就一直烧,一直烧,烧着了整个楼的原始森林。就这样,那栋楼,化为了灰烬。”
他说完,叹了口气,转身看了一眼托着腮看着他的我。
“很好——这回你还算聪明。”
“不是,大哥,你这也太扯了……说实话从女孩那我就知道是你编的了。”
“女孩?我还以为是野人或者原始森林……不过,女孩怎么了——我知道,你是看我这个样子,以为不会有女孩喜欢我……我可告诉你,我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,想当初……”
我打了个哈欠。
“我不熬夜赚钱,在这里熬夜扯淡——我该走了,您就直接告诉我它是怎么死的吧。”
“其实,很简单,它太透明了,然后就被飞机撞碎了。”
我摇了摇头,站起身,伸了个懒腰,他的瞎话还在继续。
“它是由纯金打造的,但是太高,太接近太阳了,结果有一天格外热,太阳格外毒,它就全化了。”
“再见了,我先走了!”我挥了挥手,向前走去。
但它的讲述并没有随着我的离去而停止,只不过那些胡言乱语不再清晰。
他一定喝大了,也许刚好捡到了没喝完的酒瓶子。
不过,也许,他非常的清醒。他只不过通过不停地编故事,给自己的谎言套上逻辑。
拙劣的诡计。
如果要我说,我呢,就会说那栋楼……
那栋楼……
它……
它呢……
那栋楼……
嗯……
呃……
……
好吧,直到回家洗漱完,躺在床上,我都没有想出一个,楼死去的故事。
那个癞蛤蟆——还真适合做个编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