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日报客户端 | 作者 张慧瑜
2017年,我返回母校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工作,遇到的学生大多是95后,很快2000年前后出生的学生开始入学,他们出生的年代正好我在读大学。恍惚间,感受到时光飞速旋转,我也已“人到中年”。这些新世纪之交出生的人被称为00后或者Z世代(按照美国的概念,60后为X世代,80后为Y世代),他们既成长于中国经济高速崛起的发展时代,又遭遇过“911恐怖袭击事件”、全球金融危机、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等重大事件。
21世纪中国进入经济高度起飞、社会稳定发展的阶段,这是00后们成长的基本背景。对于他们,我有一种熟悉感,这20年也是我从20岁到40岁的人生阶段,对很多事、热门话题都了然于心,但又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,对他们所热衷的网络文学、网络游戏、二次元、粉丝文化等都缺乏基本的体认。我感觉与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圈层里,他们对生活、世界的看法不仅使我不断意识到年龄、学识上的限制,也意识到自己生活世界的狭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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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体认到这些伴随中国崛起长大的00后们具有一些不同于其他代际的特征。这种“不同”体现为一种时代的双重性,一边是经济起飞带来的文化自信,另一边是某些领域社会结构固化造成的流动性不足;一边是90年代以来形成的去政治化的主体状态,另一边是国内外局势的巨变所带来的新的社会意识;一边是数字、虚拟世界所允诺的自由的“元宇宙”,另一边是现实中不时出现的内卷化的生活。
在我看来,00后呈现为三副文化面孔。
“小时代”的宠儿
2013年郭敬明的电影《小时代》准确地描述了一种时代的感觉,就是相比于20世纪从五四时期到80年代的“大时代”,90年代以来的经济市场化是一种“宏大叙事”失效的、冷战终结的“小时代”。“大时代”的特点是个体有参与到历史和时代变革的主体感,如80年代笼罩在一种理想主义的氛围里,人们关心“大事”、认为个体能与时代“同呼吸,共命运”、能推动历史发展。
而“小时代”的特点是有些人出现政治冷漠症,回归到个人化的小确幸、小确丧中,如90年代有点像80年代的反面,去政治化、去理想主义化成为一些人追求的目标,他们执着于追求个人梦、财富梦。
进入21世纪,某种程度上一方面依然是去政治化、高度市场化的时代,以追求个人梦想、个人自由为主,另一方面是经济发展带来社会固化日益显影,也形成了一种个体的无力感和无助感,如《小时代》中所说的,“我们躺在自己小小的被窝里,我们微茫得几乎什么都不是”,“小小的被窝”和“什么都不是”同时并存,这是“小时代”的两面性。前者代表着一种越来越竞技化的内卷状态,这种内卷状态恰好与网络游戏中的“升级打怪”高度类同,00后们不仅在现实生活中体验到一种内卷化人生,而且在虚拟世界里也把这种逻辑更加内在化。
网生代和数字原住民
00后出生在互联网兴起的时代,不像80后、90后还是看电视长大,00后基本上以手机、电脑为终端,熟练使用数字设备与世界沟通,虚拟世界与真实空间如同“平行宇宙”般可以自由切换。这体现在两个层面,一方面,他们通过阅读网络文学、玩网络游戏参与网络文化的消费;另一方面,因为互联网文化的交互性和参与性,青年人在消费的过程中也深度参与网络文化,是网络文化的生产者。
我是2000年开始触“网”,也曾在网吧刷过夜,是中国第一代网民,但后来对豆瓣、贴吧等虚拟社群以及网游、网文等接触的比较少。从这些文章中,能感受到从小接触网络的00后,是网络世界中活跃的主力军,对网络文化更加依赖和内在化,也有一种虚拟的“主体感”,这也是网络民族主义等社会现象的媒介学基础。
似乎拥有更为确定的社会意识
20世纪90年代市场化改革以来,市场经济制度成为中国社会运转的基本规则和秩序。与90年代到2010年前后人们离开体制、自主创业的社会氛围不同,00后对制度、对体制有更内在的体认。近些年,我发现不少刚毕业的学生非常喜欢做基层选调生,回归体制、拥有体制的庇护成为一种理性的选择。
这与20年前我上大学时对体制的理解略微不同,那个时候,人生出路是去外企或民企,不仅待遇好,而且也意味着一种更先进的管理制度和企业文化。从00后的内卷与躺平背后,能看出他们的另一面——成熟和“老成”。
从这种回归体制和基层的倾向中,我体会到这几年社会心态的变化,一方面因为职场压力、996等现象,使得互联网大厂不再是香饽饽,另一方面大城市的生活压力也使得回归省城、中小城市成为一种选择。
正是这些不同,呈现出00后务实的一面,选调生制度为来自于985、211高校的高材生提供了服务基层的机会。在这种制度化的“下基层”中,让年轻人更深入地理解了中国乡村,这是一种在中国革命根据地时期形成的干部下基层、知识分子下乡的历史传统,是一种弥合城乡差异、把优势资源利用“行政”手段来赋能乡村发展的独特经验。
如果从长时段来看,00后是第一代摆脱“20世纪文化情结”的一代人。所谓“20世纪文化情结”,主要指中国作为弱者和被压迫者的位置,形成的强烈自卑感(如对传统文化的激烈批判、国民性反思等)和民族自尊心,渴望实现现代化、渴望获得西方认可。21世纪的中国在很大程度上致力于完成现代化、工业化的任务,摆脱了积弱积贫的状态,这有利于00后形成更加辩证的中国想象和世界视野。
(作者为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研究员、博士生导师)